英雄之光,福州風骨
大江潮涌,遠山凝翠,老榕蔽日,古巷傳聲。
福州,這座山水環抱、氣候宜人、生活安逸的古城,常常在不經意間,給人們送來一縷縷溫暖、閑適與愜意。這座被傳說為“兵家不爭之地”“七溜八溜,不離福州”的有福之州,總是給人一種“樓臺煙雨”“尋常巷陌”的溫軟古風感覺。
當然,這只是一種感覺!
正在央視八套熱播的《沉默的榮耀》,讓更多人知道了從福州走出的吳石、聶曦等烈士,對英雄們堅如磐石的信仰肅然起敬,也對真實的福州產生更多好奇心。
歷史上的福州,始終閃耀著英雄之光,始終展現出非凡風骨!
一
且不必說古代的福州,先民們與水相親,向海而興,在搏擊大風大浪中圖生存謀發展,嶄露一種堅韌與硬氣。獨自近代西風東漸,歷史的風浪便讓福州在血與火的淬煉中愈發挺拔——從虎門灘頭的滾滾濃煙到船政學堂里的器物圖強,從《群學肄言》的變革求新到辛亥革命的十邑群英,從報界先驅為民疾呼到工運先驅引刀成快,從抗日戰場拼將熱血到抗美援朝前導赴死,直至新世紀在搏擊臺風洪水中的諸位勇士,有福之州這片土地上的英雄們,始終以生命赴使命,是他們構成了福州的風骨。
走進三坊七巷,“半部中國近現代史”的評價并非虛言。1839年6月,當鴉片窒息著晚清國運,福州侯官人林則徐以“茍利國家生死以,豈因禍福避趨之”的擔當,在虎門灘點燃了抗擊侵略的熊熊烈火。這位“睜眼看世界第一人”,不僅用這把銷煙之火燒去民族沉疴,也為封閉的舊中國打開了窺探近代文明的窗口。在國家蒙辱、人民蒙難、文明蒙塵的時刻,正是林公這樣的擔當,為風雨飄搖的舊中國守住了民族尊嚴的底線。
而1849年林則徐與左宗棠在湘江船上的徹夜長談,成為1866年福州馬尾船務的先聲。繼承林則徐遺志的左宗棠和林公的外甥沈葆楨,相繼在這里創辦起中國近代第一所海軍學堂。正當列強以堅船利炮轟開舊中國國門的時刻,福州人用“師夷長技以制夷”的行動回應時代之問。船政學堂的學子們,既有詹天佑、鄧世昌等來自外省的英才,又有嚴復等一大批福州學子。嚴復以《天演論》喚醒國人,“物競天擇,適者生存”的吶喊,正是福州人骨子里求變圖強的體現。今天郎官巷的嚴復故居,依舊訴說著先賢的故事。
船政的榮光與傷痛,都隱沒在閩江的水波里。1884年中法馬江海戰,700多名官兵血染江濤,大多是福州籍出身的學堂軍官和船工子弟,他們沒有一人退縮。“福星”艦遭敵圍攻,管帶陳英不避炮火,怒斥畏戰者,始終指揮戰斗直至犧牲。管帶葉琛指揮的“福勝”艦開戰后尾部中炮起火,但仍堅持不退,最后飲彈身亡。馬尾閩江水面上漂浮的桅桿告訴人們——縱然國力孱弱、裝備落后,福州捍衛家國的勇氣,從不因困境而折損。
馬尾海戰深深刺激了從船政學堂走出但正在天津水師擔任教習的薩鎮冰。半個世紀后,同樣的忠勇在長江之畔續寫。薩鎮冰的侄孫薩師俊,接過了近代海軍的接力棒,1935年正式出任中山艦艦長。1938年武漢會戰期間,他率艦與敵惡戰,身負重傷仍誓與戰艦共存亡:“諸人盡可離艦就醫,惟我身任艦長,職責所在,應與艦共存亡,萬難離此一步。”當噩耗傳回福州薩家,“武官不惜死”的家風,在這一刻愈發清晰。
二
當海軍將士在水面上浴血奮戰時,另一些福州兒女則在思想的戰場沖鋒陷陣。侯官人林旭,“戊戌六君子”之一,少有詩才,傳播西學,力主維新變法,在獄中仍給譚嗣同寫詩明志:“青蒲飲泣知何補,慷慨難酬國士恩。欲為君歌千里草,本初健者莫輕言。”后被殺害于北京宣武門外菜市口,時年僅23歲。年長林旭一歲且與之同鄉的林白水,不僅創辦福州第一所新式學堂——福州蒙學堂,將陳更新、林覺民等日后的黃花崗烈士引入革命洪流,還長期創辦編輯十多種報刊,用“天下是我們百姓的天下”的吶喊,穿透腐朽晚清的陰霾。即便是權力巔峰的慈禧太后做壽誕,他也敢憤然寫下諷聯在報上刊登:“今日幸頤園,明日幸南海,何時再幸古長安,億兆民膏血全枯,只為一人歌慶有;五十割交趾,六十割臺海,而今又割東三省,四萬里封圻日蹙,欣逢萬壽祝疆無。”1926年8月,他發表時評,譏諷軍閥張宗昌的智囊為“某軍閥之腎囊”,當晚便被逮捕,次日即從容就義,與邵飄萍并稱“報界雙烈”。2023年設立的林白水新聞獎,是對這位報界英雄的致敬。
或許是受林白水筆墨的影響,同時也是福州人天生的風骨使然,在黃花崗起義眾英烈中,來自福州十邑的烈士就達23位,其中林覺民、林文、林尹民、陳可鈞、陳與燊、陳更新、方聲洞、馮超驤、劉元棟和劉六符等烈士被譽為福州“十杰”。林覺民的《與妻書》和方聲洞的《稟父書》,書寫了福州人代代相傳的家國赤誠。
與林白水不同,閩侯人林祥謙戰斗在鐵路線上。1923年2月,京漢鐵路總工會決定全路總罷工,林祥謙任江岸地區總指揮。2月7日,軍警向罷工工人開槍掃射,林祥謙等人被捕。當敵人的刀架在他脖子上時,這位31歲的血性漢子怒目圓睜:“頭可斷,血可流,工不可復!”成為百余年中國共產黨史上第一位壯烈犧牲的共產黨員。他的弟弟林元成、父親林瑞和也先后犧牲殉難。
當林祥謙在京漢鐵路大罷工中奮戰時,同為福州老鄉的王荷波遙相呼應,在津浦鐵路組織工人罷工。1927年5月,他當選中國共產黨最早的紀律檢查機構——中央監察委員會首任主席,9月任北方局書記,10月在北京被捕。犧牲前唯一的囑托,是請求黨組織教育他的子女“千萬別走和他相反的道路”。
當革命的烽火蔓延到文化領域,家處福州烏山南麓的作家胡也頻挺身而出。1930年,這位28歲的青年加入中國左翼作家聯盟,擔任工農兵通信委員會負責人,并加入中國共產黨。他在《紅與黑》副刊上發表大量文章,用文學揭露社會黑暗,號召民眾起來抗爭。1931年2月,他與柔石等四位“左”翼作家被反動派秘密殺害于上海龍華,成為“左聯五烈士”之一。這位從福州走出的文人,用年輕的生命證明,筆墨不僅能書寫山河,更能鑄就鋼鐵般的信仰。
抗戰時期的天空,同樣閃耀著福州兒女的英魂。林徽因的三弟林恒,原本1935年考入清華大學,他改報考中央航空學校。“打到彈盡糧絕的時候,只有把自己的飛機沖向敵人,殉死般的戰斗。”1941年3月成都保衛戰中,這位年輕的飛行員兌現自己的承諾。像林恒這樣的福州籍抗日航空英烈,還有陳盛馨、劉崇佺等20多人。
林徽因的祖父林孝恂曾是前清翰林,其人推崇新學,志在圖強。父親林長民曾是民國司法總長,因反對軍閥參與反奉,49歲時慘遭殺害。兩位叔叔林尹民和林覺民也都是革命烈士。當年有人質疑林徽因時,她拍案怒斥:“我林氏滿門忠烈”。外人只知林徽因“人間四月天”的詩詞和柔美形象,殊不知這位福州女先生內心是怎樣的剛強。
三
有史可證,從革命戰爭年代至今,福州在冊烈士2560多人,為革命犧牲逾兩萬人。新中國成立前,產生了方爾灝、葉凱、蔡協民、楊峻德等19位中共福州市委書記,其中15位英勇犧牲,真正詮釋了什么叫“九死一生”。
時光流轉至新中國成立前后。1949年8月17日福州的解放,仍沒有把已經為抗戰和解放事業建立了巨大功勛的吳石、聶曦、王正均等人挽留住。他們以“若一去不回,便一去不回”的決絕,肩負使命,深入虎穴。1950年6月,當吳石在臺灣寫下“憑將一掬丹心在,泉下差堪對我翁”的絕命詩時,他一定想到了陸游《示兒》中的“家祭無忘告乃翁”,想到了祖國統一。和吳石一同犧牲在臺灣的福建籍烈士有75人,其中福州籍24人。
吳石等人犧牲4個月后,1950年10月19日,為志愿軍大規模入朝前驅的何凌登,行進在車隊最前沿,恰遇美機低空夜襲,第一個將生命停留在抗美援朝、保家衛國的戰場上。而閩侯縣青口鎮的志愿軍吳雄奎,1953年7月同樣犧牲在抗美援朝戰場上,2020年烈士遺骸才得以回國。2021年,吳雄奎烈士與家人“相見”。弟弟吳奎俤為他釀好的橄欖酒,等了70年。
英雄的故事代代有新篇。進入新世紀,當洪水肆虐、群眾身陷險境時,來自福州長樂的鄭忠華挺身而出,以消防戰士的使命擔當,一次次駕舟成功搶運受困群眾,最后自己卻永遠消失在渾濁的洪水中。新時代里,無論是在馬尾為營救掉落污水井工人英勇犧牲的蔡文,還是在永泰抗擊洪水中英勇犧牲的柯佳勇、陳祖嚴,他們都在關鍵時刻用生命踐行了“為黨為國為人民”的宗旨,成為新時代“最美逆行者”。
福州的風骨從未褪色,英雄的榕城歷久彌新。
今天的福州從未忘記那些鑄就風骨的英雄們——在馬江海戰紀念館的文物里,在林則徐紀念館的留言簿上,在文林山烈士陵園的烈士雕像中,我們讀懂了福州的氣度。真實的福州,是一座英雄之城。而福州的風骨,就像江邊的古榕,深深扎根進這片英雄的土地,歷經風雨愈發堅韌,始終昂揚。



閩公網安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