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談烏山五狀元題刻
作者：蔡鐵勇
福州烏山現存眾多摩崖石刻，穿越歷史，散發著獨特的魅力。筆者閑暇時來此欣賞李陽冰篆書、鄭枃隸書、李溥光楷書、趙文昌行書、葉向高草書……與古人交流，感受摩崖書法在筆畫緊密、字形大小、線條粗細、結構斜正間展現出的獨特美感，可謂大飽眼福。同時以某一石刻的題刻時間為切入點，將石文與碑帖相互參照，深入探尋當時歷史背景和人物事跡，真可謂“一花一世界，一刻一精彩”。如此，摩崖石刻不再是冰冷的石頭，而是有溫度的歷史細節。烏山上狀元、榜眼、探花、進士的題刻數量相當可觀，這里為大家梳理一下在烏山上發現的五處狀元題刻。
畢漸：因支持王安石變法而中狀元
“清塵巖”下方題刻：
之進被召，遠仲約會仁王寺之橫山樓。食罷登致養亭，觀薛老峰，啜茶于道山亭,過南澗寺祖師閣,少休以歸。時崇寧乙酉中夏十有四日。
畢漸，字之進，生卒年不詳,荊州潛江（今湖北潛江）人。宋哲宗紹圣元年（1094）甲戌科狀元。當時考官取進士答策者多主元祐，禮部侍郎楊畏復考后，以主熙豐者（熙豐，即熙寧、元豐，指王安石變法）置前列，拔畢漸為第一。畢漸于1103年以承議郎任福建路提典刑獄，1105年改任膳部員外郎。此題刻中的“之進”，即畢漸。崇寧乙酉中夏，即崇寧四年（1105）五月。當時畢漸被召入朝，題刻記錄其登烏山之事，是北上入都前留下的。
此科殿試時，進士李清臣發策問黜元祐之政，蘇轍言其力抵時政，忤怒哲宗，貶蘇轍出知汝州。康有為詩云：“平生風雨床，親愛古軾轍。”這期間其兄蘇軾生活困窘，前往汝州求助。蘇軾自書《洞庭春色賦》《中山松醪賦》，題曰：“紹圣元年（1094）閏四月廿一日將適嶺表，遇大雨，留襄邑，書此。”時蘇軾年已五十八歲，被罷，越貶越遠，“始予宵濟于衡漳，軍涉而夜號，燧松明以記淺，散星宿于亭皋，郁風中之香霧，若訴予以不遭”，是夜，他乘船夜渡漳河，點燃松木制作的火把，漳河上空彌散著松香的味道，仿佛在述說松樹的不幸遭遇，這與寒風中蘇軾的心境甚為契合，然其筆墨老健，意態閑雅，不失東坡“誰怕？一蓑煙雨任平生”之本色。
畢漸與蘇軾兩人在同一年不同的遭遇令人感慨。巧的是石塔寺門有記時“紹圣改元”井欄,每次路過我都回眸望一望斑駁的文字，若有所思。
李易：戰亂時期中狀元
“霹靂巖”下題刻：
參知政事孟庾，宣撫閩部、按視城守回，邀嗣濮王仲湜、資政殿大學士李綱、龍圖閣直學士許份、顯謨閣待制王仲薿、監察御史福建撫諭胡世將、集英殿修撰知福州事程邁、前右正言鄧肅、參議官尚書屯田員外郎李易、機宜朝散郎胡紡、干辦公事直秘閣馬咸、承議郎鄭士彥，會于烏石山之長樂臺瑞云庵。紹興壬子正月二十一日。
此題刻當中，大家較易留意的是眾所周知的李綱，而李易因同姓“李”、官職排序在后不易引起注意。李易（？—1142），字順之，江都（揚州）人，南宋建炎二年（1128）戊申科狀元（南宋首位狀元）。北宋滅亡，揚州一度成為高宗的駐蹕之地，境內局勢動蕩，盜賊蜂起，各地起義此起彼伏，烽火連天。通往揚州的道路多被戰亂所阻斷，往日的通途竟成了難以逾越的天塹。士子們不能全部匯集到揚州，李易因此中狀元。
翻閱資料，建炎三年（1129）金兵攻打揚州，守臣胡紡對李易道：“吾曹義當死，城郭有君母，宜往避之。”李易歸家告母，其母道：“吾去汝則無堅守之志，死生當與汝共之。”李母如此堅韌不拔，教會孩子勇敢面對困境，潛移默化中成為孩子的行為準則。這段故事讓人不禁想起岳飛“精忠報國”四字，以及福州摩崖石刻中蔡襄、宋球、柳元禮等名人題刻，他們天性純孝，在親恩的潤澤下，以深厚的敬意與赤誠的孝心侍奉雙親，為后人學習之楷模。
李易與抗金名將李綱等在烏山聚會后，過幾天在于山金粟臺也留有題刻：程邁晉道，李易順之、鄧肅志宏、張宇泰定、胡世將承公同來，紹興二年正月三十日題。
梁克家：“真儒良臣”
“霹靂巖”下方，梁叔子等人題刻：
清源梁叔子會同年于道山亭，長樂黃云翼、林季謙、商元質、林行父、高子云、阮夢得、楊似之、鮑明之、高平叔、林正父，永嘉陳清伯、李致堯，浚水趙希尹。淳熙庚子中春六日。
此題刻時間是淳熙庚子中春六日，即南宋淳熙七年（1180）二月六日，距離他們考取功名已過去20年。梁克家（1127—1187），《宋史·列傳143·梁克家》載：“梁克家，字叔子，泉州晉江人。幼聰敏絕人，書過目成誦。”其詩“九鼎燮調端有待”借梅花暗示自己擁有能調和鼎鼐般的治國理政之才，只是等待時機施展抱負。果然，次年即紹興三十年（1160）他一舉奪魁。宋孝宗后來評價他是“真儒良臣”。
此題刻不遠處隸書“陳休齋曾來”，連同朱熹“清隱”等石刻，映照他們都曾登臨烏山的足跡，事實上，他們都結下深厚的友誼。
深得米芾筆法精髓的吳琚致梁克家手札《伏自帖》云：“方登舟間，忽領珍染，寵示省扎，如解倒懸。感佩特達之意，無以云喻，即星夜前邁矣”“瞻望鈞光在邇，茲得以略，切匃炳照”。每每詠誦，字里行間都能感受到對梁長官（梁克家曾任福州知州）的敬重。梁克家為福州留下了現存最早且最為完整的一部地方志書，即淳熙《三山志》，這無疑是一部惠及后世的著作，功德無量。
鄭性之：為朱熹理學“解禁”奔走呼號
石天景點下坡處題刻：
嘉定改元，上既更化，鄭自誠、孫德輿、黃桂聯冠進士第，于是同年陳道卿、曾夢傳、林少從、鄧復、葉棠、趙汝誠、鄭斯立、黃順卿、徐范、趙汝寵、周霖、陳子是、陳有聲、許應龍、黃燮、陳時舉、趙必興、楊公衍、陳震、趙繇夫、高子升、趙彥仞、鄭闡珍、朱伯旻、趙縝夫、茅綖夫，趙崇萃、任一震、陳元震、趙彥傜以中冬戊戌會之于道山，刻石鄰霄以志吾閩之盛，開封鄭損以鄉進士預焉。合沙刻石陳全。
此題刻全文依據《烏石山志》的記載，現存石刻由于歲月久遠，遭風雨侵蝕，文字不全。
彼時，閩都文風鼎盛，“一榜三鼎甲”，福州人包攬前三名，一時轟動朝野。石刻中的“鄭自誠、孫德輿、黃桂聯冠進士第”說的便是此事。鄭自誠，即鄭性之（1172—1255），字自誠。此時開禧北伐（1206—1207）剛結束，1208年宋金訂立“嘉定和議”，南宋偏安一隅茍獲安寧。此題刻時間為嘉定元年（1208），金庸先生《射雕英雄傳》開篇《風雪驚變》寫道：“光宗傳到當今天子慶元皇帝手里，他在臨安已坐了五年龍廷”。第二年春天，李萍懷孕，十月郭靖生，可見郭靖應該生于宋寧宗慶元六年，即公元1200年。按此推算郭靖到嘉定元年已是八周歲了。有時我在烏山向游客介紹時談及此事，游客自然有了時間概念。
鄭性之，作為朱熹門生，為朱熹理學“解禁”奔走呼號，把朱熹理學上升到南宋官方哲學的高度。鄭性之考取功名前因家境困頓，三坊七巷之“吉庇巷”的得名據傳與他有關。
龔用卿：為官兢兢業業
“天香臺”旁題刻：
龔用卿曾游。
簡單的五個字，較小，不顯眼，而旁邊“天香臺”三字比較醒目。龔用卿（1501—1564）字明治，號云岡，福州人，明嘉靖五年(1526)狀元，無論在朝廷中樞還是在地方任職都兢兢業業。出使朝鮮時，以出色的外交才能維護國家尊嚴與利益，促進友好往來。
龔用卿墨跡“動善時”“居善淵”，筆鋒剛勁有力又不失靈動，仿佛能讓人看到一位飽讀詩書的雅士正揮毫潑墨。在古代，篆額通常由具有較高書法造詣的人來完成。于山碑廊，嘉靖二十七年(1548)抗倭名將張經撰文的《福州府四學新立學田記碑》有語云：“崇正學迪正道，而士風翕然丕變”，其篆額就是請狀元龔用卿所書。烏山金魚池旁，龔景翰等人在金魚池題刻“俯臨石天，李陽冰般若臺望望在其下”，畫卷般地將烏山景點鮮活地展示在游客眼前。“雙驂園”龔易圖留下的顏體書法，盡顯端莊清正之風，其中還巧妙地蘊含著意韻，一句“不廓而容，不鑿而樸，敷草木以華”，將自己的心境與對世間萬物的感悟融入這方正的字里行間。這些質樸楷書及文字，一脈相承，恰似一條無形的紐帶，讓“龔”氏書香世家在這悠悠歲月里，閃耀著獨特的光芒。
《福州晚報》（2025年2月6日 A07版 閩海神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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