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水旋流倭國野 天文共戴福州城”——閩都國際化的歷史進程(一)

日期:2021-11-23 14:52 來源:方志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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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盧美松

  福州因江而生、向海而興。先人在悠久的歷史進程中,逐步發展起全面的對外政治、經濟、文化、學術和科技等的交流活動與人員交往,使福州成為國際知名并影響廣泛的大都會。

  福建省文史館原館長盧美松通過此文,全面梳理了福州城市兩千多年來的國際化進程,以及在此歷程中所展現出的亮點與特色,以饗讀者。

  ——編者

  福州作為閩越古都、八閩首府,自古以來憑借優越的自然地理條件和人文物產資源,發展起經濟、政治、文化和教育,成為“東南重鎮”“海濱鄒魯”。同時憑借“習水便舟”“江海通津”的航運條件和傳統技能,不斷增進與海外各國(地)的交通貿易與文化交流,逐步融入國際社會,形成與全球的經濟與人文大循環。直至近代,造就一批開眼看世界、引領新風尚的社會風云人物,為我國歷史增添寶貴的精神財富,向國際社會展示良好的交往形象。

  福州作為濱海奧區,是我國傳統的對外交流口岸,其良好國際形象的樹立和美譽口碑的贏得,端賴其自身的美質:優越的地理位置,優良的港口條件,悠久的外交歷史,高超的造船技術,熟練的航海技能,發達的國際航線,繁榮的國際貿易,興盛的文化交流,友好的國際交往。

  閩都作為我國東南大都會,自古以來就通過發達的海外交通,從事國際經濟貿易和人文交流,把中國的特色物產、科技知識和思想文化通過和平方式傳播到世界各國,對世界的文明進步作出了突出貢獻,因而飲譽全球,贏得遠客口碑,塑造了良好的國際形象。晚唐詩人周樸有詩詠道:“海水旋流倭國野,天文共戴福州城”,高度概括了福州海外交往的久遠歷史和廣闊視野,世界各國共同趨向福州的熱烈場景。

  優越的地理位置

  閩都與國際交往的歷史十分悠久,其原因蓋出于依山向海的地理環境。《山海經·海內南經》曰:“閩在海中。其西北有山,一曰閩中山在海中。”指的就是福州的地理位置,故秦始皇首設閩中郡,治所就在福州,后來歷史上常稱福州為“閩中”,亦出于此。背靠大山,向海開放,特殊的地理條件決定了福州較早面向海外的國際視野。漢代作為冶都或東冶縣的福州,是閩中首府,江海通流,交往便利。閩江匯集閩西、閩北溪澗之水,形成扇形、葉脈狀網絡,環繞冶都東南部入海。福州海灣因江深流闊、水流平緩而成天然良港。

  晚唐著名詩人韓偓來閩投奔王審知,初到福州即作詩稱:“四序有花常見雨,一冬無雪卻聞雷。中華地向城邊盡,外國云從島上來。”他首來福州的感受與在中原各地所見迥然不同。只是他還不知道,早他六百多年前,三國衛溫、諸葛直的戰船已航抵海東的“夷洲”(臺灣),嗣后,隋朝海師也屢歷該島。所以中華地域的邊界絕不止于福州“城邊”。他所謂的“外國云”,正是指海外眾多來華貿易與進貢的船只與“蕃客”(商人和使者)。

  “豈知佳麗東南陬”,清杭世駿傾情稱頌福州風光物產之美。福州正是憑借優越的地理條件,自遠古以來就已溝通海內外。如所記載,商周時期即為向中央王朝進貢、朝覲而遠航,“沿于江海,達于淮泗”,再陸行到達京師。除東行北上遠去中原外,還有西行遠航來往于“舊交趾七郡”(即南海、蒼梧、郁林、合浦、交趾、九真、日南),包括今廣東、廣西、海南及越南中北部一帶,因為這只是基于“貢獻轉運”的部分,根據記載,循此航線而與海外更多、更遠地區的交往還有不少。

  據記載,唐初福建全境人口僅有22820人,到盛唐的天寶年間,僅福州一地人口即達75876人,人口增長促進福建生產發展和社會進步,福州因此而成“閩越都會”“東南重鎮”。唐末五代,王審知命人開辟甘棠港,破除巨礁頑石,導使“江海通津”,開發出更多的海外航線,與眾多海外國家交往通商,支撐起地方王國華侈的宮廷生活,并向中央王朝持續大量朝貢。所謂“開洋裕國”最早應從閩王國開始。

  優良的國際港口

  福州地處閩江下游,匯集閩中三支流之水(建溪、富屯溪、沙溪)而流入東海,上連四郡,外通諸洋,便捷而順暢。古代,自閩江口以內至候官(清代改稱侯官)、洪山橋一線,都有內外船舶靠泊之處,設有碼頭及造船之所。遠在漢朝初期,閩越王余善曾向漢廷自承親率八千水師助伐南越國,然兵到揭陽卻觀望不進,僅此已足證明其水師實力之雄厚。因為若加上東冶未出之水師,其規模當在萬人以上,戰艦靠泊的港口必有多處,如加上百姓貿易與漁撈民船的靠泊地,可以想見東冶海灣內港口、碼頭之多。

  無怪乎《后漢書·鄭弘傳》載:“舊交趾七郡,貢獻轉運,皆從東冶,泛海而至。”七郡貢船來自海外,皆靠泊于東冶港,其運載轉輸的貨物必多,為之服務而役使的民夫亦眾。東冶港自漢代以來即成為海外朝貢貿易、貨物流轉的中心港口。另據清郭柏蒼載:“相傳漢時,海舶碇于還珠門外”,今東街口一帶古為大航河,河邊還珠門一帶為外國海船靠泊之所,可知彼時東冶儼然已是國際商港。福州港于上古的海運地位可見一斑。

  作為港口,古代以停泊船艦為主者乃軍港,想來設施相對簡單;漢晉以后,以轉貢和營運貨物為主,則要復雜繁忙得多。港口的設施(包括接待)也要配套齊全一些。唐代福州港,成為王朝南方三大對外商港(還有廣州、揚州)之一,應該更加宏大而繁忙了。五代王審知治閩時,福州港外拓以招引“蠻夷商賈”。萬商云集,各國商使絡繹往返,朝廷、王國設觀察使、榷貨務、巡檢司、市舶司等機構和官員進行管理。此時入港的不僅有大量貨物,而且有眾多國家來的貢使、商人、僧侶及求學者。據記載,大廟山、開元寺、利涉門、寧越門、還珠門等處都有外舶靠港,登岸入駐。唐末五代,在福州靠泊外來船舶的港口還有福安甘棠港(黃岐港)、閩安邢港、亭江東岐、懷安碼頭等。福州港內“帆檣云集,商旅相繼。”港外“潮通番舶,地接榕都,連五寨而接二茭,控東甌而引南粵”。交通商旅的國家和地區有新羅、占城、三佛齊、天竺、大食諸地。

  到宋代,因福州城內水系發達,“蠻舶至福州城下”,城內還有“百貨隨潮船入市”,“舟載者盈于門庭”。水上貿易達于城內居家,輕舟販百貨便于民戶購用,生意自然繁盛。福州城外閩江邊,卸貨與交易之地應在萬壽橋、沙合橋邊以及城內外各道頭與江邊空地、上下航沙洲之上。新港河口業已成為內河重要港口,附近設造船廠。南宋初,內河專設臨河務以管理水上貿易。元代,稅局雖設在泉州,海商為了逃稅,往往從福州開航。著名福船新安船的基地港就在福州,故該船多從福州開出。據記載,宋元時代,福州港因城市美麗,物資豐富,人煙稠密,經貿繁榮,外國船舶尤多,因而號稱“東南全盛之邦”,馬可·波羅稱贊“此城為工商輻輳之所”,“此城美麗,布置既佳”。

  逮至明清,福州港發展起白龍江(臺江)北港和烏龍江南港諸處港埠碼頭。明弘治十一年(1498年),開鑿直瀆新港,使瓊水河與閩江通流,外國船舶方便直接開進河口碼頭。明初,鄭和奉命七下西洋,皆駐泊于福州長樂太平港,修造船只,招添水手,籌集貨物,補充給養,福州港成為其航海的補給站。成化十年(1474年),福建市舶司從泉州遷至福州,琉球的封貢貿易與東南亞各國的朝貢貿易皆在福州港進行。“歲時諸番賓貢,海舶珍奇之貨,率常往來于此”,福州港更加興盛繁榮。明代還在倉山上王(今臨江境內)開港,以方便番船停泊,從而開啟番船浦碼頭的先聲。臺江河口與幫洲一帶商人萃聚、貿易興盛,遂形成“雙航”商業中心。此時內河各大橋如高升橋、象橋、島橋、太平橋、德政橋、澳橋,乃至安泰河七橋之畔,也都出現大大小小的港埠、碼頭和道頭,方便船貨裝卸與銷售。清初實行海禁20多年,開放后設立閩海關,以管理對外貿易,福州港再度興盛。鴉片戰爭后,福州被迫開放為對外通商口岸,商貿在畸形發展中繁榮一時,號稱中華“茶港”。茶葉貿易衰落后,其他交往依然興旺,仍為國際經濟文化交流的開放窗口。

  清初海禁之時,福州唯與琉球有封貢貿易往來,開禁后在福州中洲島設海關衙署,對外貿易重又興盛,經濟貿易主要往日本,商船數量居國內各港之首,主要出口商品為生絲和絲織品。福州港與東南亞貿易亦頗為興盛,多往咬留吧(今印尼雅加達)與馬六甲等地。清初西方國家最早是荷蘭到福州進行試探性外交及經貿活動;開禁以后荷蘭人在福州以通商為主;英國商船則購買大量絲織品。

  清代福州與琉球的交通貿易更加頻繁,朝廷令在河口復設柔遠驛,準許貢船帶土產、貨物、銀兩在閩貿易,規模甚大,官方指定十家“球商”專辦貢使貿易事務。

  到晚清鴉片戰爭前,英國殖民者偵知福州地位重要,方便海上貿易,認為“就福州的地位與商業的便利來說,那帝國的城市在地位上很少比福州更適宜的”,并稱閩江上游是“一切最好的紅茶產地”,福州口岸又是理想的茶葉出口港。他們狂妄地提出,“包括了鴉片和各色英國產品的貿易,是可以在福州府建立起來并保持下去”。因此力迫清廷開放福州為商埠,這就為后來的鴉片戰爭和“世界茶港”的形成埋下伏筆。

  《福州日報》2021年9月15日 A07版 閩海神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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